一瓢灰

KA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~

【一年生/KA】孔雀

【KA】孔雀

 

 

 

(好像有点中二,慎入……)

 

 

是的,我的名字是孔雀,十年前因为活吞了一条孔雀鱼而得名。

如果你问我孔雀鱼的味道是怎样的,恐怕我回答不了你。我吃了它只是一个意外。

我喜欢鲜活漂亮的东西,我看到孔雀鱼在水缸里摇摆着溢彩的身姿,绕着边缘一圈一圈打着转,仿佛在召唤我一起玩耍。我想把它带出那个囚牢般的水缸,跟我一起去外面的世界,所以我便把头探进水里,一口把它捞起。

可是,你知道,它太滑了……

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。

 

 

 

 

那个时候我还小,我的小主人也还小。

我在屋子里上窜下跳玩耍的时候,他也跟着我上窜下跳。我咬走了拖鞋,他就喊着我的名字在屁股后追我。我跳上了真皮沙发,他也跟着我扑进了沙发,追赶间连坐垫都飞了出去。有一次我跳上书柜前的一把椅子,把爪子搭在书柜上,满是好奇地看着一排铁质人形的奇怪家伙。我抬爪拨了一拨,其中一个摇晃了几下,扑通掉到了地上,摔断了胳膊。小主人飞快地跑过来,捡起那根胳膊,然后眼睛就红了。

小主人撅着嘴巴怨怼地看着我,好像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一眨,眼泪就要滚落下来。

我跳回地板上,仰着头看他,一动都不敢动。但是我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。我知道,这次我好像真的犯了什么大错。我愿意为我的错误接受一点小小的惩罚,只能是小小的惩罚……

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,最后他叹了声气,摸了摸我的头说:“以后不许碰我的机器人了知道吗?”

我摇了摇尾巴,表示我知道了。然后我的尾巴又颓丧地耷拉下来,表示我也很难过。

“嗯。”他好像听懂了我的意思,又顺了顺我身上的毛,然后抱着那堆残破玩意儿一边修理去了。

那是一个阳光柔和的午后,小主人坐在窗台前,认真小心地摆弄那些东西。他从头到脚披上了一层柔和又金灿灿的薄纱,衬得他的人也跟着金灿灿起来,他专注的目光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,就像他的名字一样——

暖暖。

 

 

 

 

随着时间的流转,我的体格变得愈发的强壮,我的破坏力也比从前更加惊人。

在这幢房子里,没有我够不到的地方,没有我找不到的食物。就算是冰箱里的竹笋,我也能翻找出来,把它们剥了皮,作为我的餐点。

对于我的天赋异禀,暖暖总是要在一顿训斥后才肯夸赞两句:“你倒是挺聪明的。”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数落我,“这都吃,你是金毛还是熊猫?”

他为什么要贬损我的口味,我就是喜欢不可以吗?……他自己不也总是喜欢喝那个粉色甜腻的饮料吗?

我知道那个饮料,一点都不好喝。我当然知道它不好喝。

在某一个燥热的午后,我在他的书桌上看见了这杯粉色的东西,我坐着看了好久,我看到有冰块在粉色的液体间若隐若现,晶莹剔透,像粉色的水晶一样。可是就在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的时候,那些冰块却渐渐失却了晶莹的光华,它们在肉眼不可见的某一个瞬间悄悄融进了那羞涩的粉红色中。我一心急,就走了过去,前脚一抬,爪子就搁到了桌上,然后轻轻一撂……

粉红色的液体从书桌上倾泻下来,落到地板上,瞬间流了开去,好像在地板上画了一幅粉红色的地图。我想要在里面找到那粉色水晶一般的冰块,可是怎么也找不到,腿上倒是沾了许多黏糊糊的液体。我抬起爪舔了舔,那甜得发苦的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我一路跑出去找水喝,然后我走过的地方都被我落下一个个粉色的脚印……

 

 

 

 

为什么我会回忆起这些遥远的事情?那些已经日渐记忆模糊的事情……

因为我老了。

我的视野不再向从前那样清晰,我的嗅觉不再像从前那样敏锐,我天生的不安分也已经驱动不了我苍老的躯体。我时常静静地待在主人为我铺好的被褥上,观察着屋子里所有细微的动静;有时主人带我出门散步,我也不再发了疯似的带着主人满世界跑,我只是慢慢地走着看着,我对这色彩斑斓的世界还没有厌倦。

我说的主人,是暖暖的父母。哦不对,是Arthit的父母。

在我不经意的时候,小主人已经褪去了青涩的稚气,他的身躯开始变得健壮,他的目光越发的坚毅。他开始不喜欢家人以外的人叫他作“暖暖”。

Arthit不再住在家里,只有假期的时候才会回来。虽然我如此熟悉他,但每隔一段时间见到他,我就会觉得他又陌生了一些,只有在他叫着我的名字靠近我的时候,我才能通过气味确认他是Arthit。

“这些药你必须吃,不然我罚你一个礼拜不许出门!听到没有孔雀?立刻执行!”

我趴在被褥上,无奈地看他一眼。小主人什么时候说话变成这种腔调了。

我感觉我成了他练习发号施令的对象。

Arthit真不可爱。

可是我在他眼里大概还像从前一样,他还是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,用哄婴儿的语气跟我说话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,我才觉得他还是从前的暖暖,无尽的亲切感涌上心头。

偶尔他也会跟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,不过通过语气我还是可以辨别,有些是生气发泄的话,有些是难过倾诉的话,还有一些是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什么心情的自言自语。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伙伴。

在他离开家出去住的第三年里,有一天他拖着旅行箱回到了家里,他终于又放假了。

这次回来的Arthit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来的陌生。他穿着粉色的衬衣,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绳子,他的步履轻盈,踩着快乐的节奏,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发觉。

在家里住了没几天后,Arthit接到了一通电话。我就睡在他边上,从他看到手机上名字的时候我就一直注视着他。他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,这温柔几乎要淌下蜜来,他的眼睛、他的嘴角,都在诉说着这无法掩饰的甜蜜。

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Arthit。

他是在跟谁通电话?

过了两天,有一个陌生男孩来到家里。他彬彬有礼地跟我的主人也就是Arthit的父母行礼问好,寒暄了几句后,他还走过来跟我打了招呼,叫了我的名字“孔雀”。

一定是Arthit把我的名字告诉他的,说不定还把这名字的来历也一并说了出去。我忽然觉得有些丢脸。

这位初次见面的客人有着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,比头顶的水晶吊灯还要亮,比阳台洒落的金色阳光还要亮,他是不是把夜空里的星星全部装进了他的眼睛里?等夜晚来到的时候,我要数一下天上的星星少没少。

他俯下身子摸了摸我身上金色的毛,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。再睁开眼的时候,我就看到他冲着我笑。他的笑容亲切而爽朗,就好像我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。

我总是容易对鲜活漂亮的事物产生兴趣,虽然我的躯体在老去,但我的眼睛总是被璀璨夺目的东西所吸引。我看到有鲜活明亮的光彩在他眼里跳跃。

“P Arthit,我觉得孔雀很喜欢我呢!”他对Arthit这样说道。

Arthit对他嗤地一笑:“自作多情。”

Arthit的父母今天要出门赴宴,他们出门前再次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表达了招待不周的歉意,又责怪Arthit有朋友来家里玩为什么不提早说。Arthit回答他们,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决定。

没多久后,Arthit带上外套,换上球鞋,和那位客人一起把我带出了家门。

 

在Arthit反复叫了那个名字以后,我终于记住了。这位客人的名字是Kongphop,他比Arthit还小一些,一直称呼Arthit为“学长”。

出门以后,这位客人对Arthit的态度和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,他不再有些刻意地保持一定距离,而是亲近地蹭在Arthit身边,他们的胳膊时不时地蹭到了一起,他们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把脸凑得很近。Arthit有时会皱起眉斥责他,惹得对方咧嘴笑起来,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。但是他的人并没有半分闪避,还是任由对方蹭在他边上,任由他们的胳膊有意无意地来回碰撞……

许多年前,Arthit也会带他的朋友来跟我玩耍,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跟哪个朋友如此亲密地走在一起。

 

之后的几天里,Arthit总是睡醒后吃完早点就出门,但他再也没有把我带去。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他那位朋友了。我也想去,我还要在他朋友的眼睛里数星星。

每次他在门口换鞋的时候,我就摇着尾巴站在他面前。以前我若是摆出这样可怜的样子,他一定会答应我的,可是现在他只是蹲下来摸了摸我说:“很多地方你都去不了啊,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散步吧。乖啊孔雀。”

于是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角落的被褥上。

 

终于有一天,那个叫Kongphop的男孩又出现在家里了。我忙不及地跑过去,围绕着他打转,他也高兴地跟我玩左闪右避的游戏,没几个回合,他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,然后就蹲下来摸着我的脑袋说:“真想多跟你玩两天,可是我今天就要回家去了。”

我也想跟你玩!我心里是这么想的,可是我不能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他,只能冲他摇尾巴,然后抬头去舔他落在我头顶的手。

“P Arthit,我觉得孔雀很不舍得我呢~”他冲Arthit说道。

对对!我多么希望我多年的好伙伴Arthit可以帮我把我的心意传达出去,可是Arthit却嫌弃地看他一眼说:“你想多了,它跟老鼠都玩得挺好。”

有时候我觉得Arthit不大了解我。

Arthit的妈妈笑着走过来说:“那就多住几天嘛。暖暖你也真是的,还让你朋友去外面住酒店,我们家里就有客房啊。”

男孩委婉地谢绝了,然后又说了一堆招大人喜欢的话,让Arthit的妈妈一直笑吟吟的。

 

走的时候,Arthit终于把我也带上了。

我跳上了出租车,Arthit也坐上来,抱着我往里面挪了一点,然后他的朋友也挨着他坐了进来。

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教育过,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要安分一点,于是我一点不敢乱动,我怕Arthit挨司机的骂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我身边的两个男孩也出奇地安分,他们简单地闲聊了几句以后就不再说话了。我以为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,可是他们现在却奇怪地沉默了。

我歪了歪脑袋,Arthit的脸透着淡淡的粉色,像那个甜腻的饮料一样。他的朋友垂着头看他,微微地笑着,眼里满是数不尽的星星。然后我看到他们之间交扣在一起的两只手,还有两只手上系着的一模一样的红绳。男孩手上这条,我是看着他走出我们家后才从口袋里摸出来系上的。

 

 

 

 

一个多月之后的某一个下午,我蹲在Arthit的房门口,看着他把旅行箱塞得满满,然后拉起拉链扣上了锁。

我跟着他从房门口一路来到大门。这天刚好下起了大雨,我被Arthit的妈妈拦着,只能送到这里为止。

他放开手里的拉杆,蹲下身来,好好地揉了揉我的脸,他看着我说:“再见了,孔雀。”

我不喜欢他这样揉我的脸。我伸了伸爪子,想要挥开他的手,然后我就不小心地触碰到他手腕上的红绳。他咬了咬嘴唇,低声跟我说:“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,好吗?”说完他就偷偷笑了一下。

Arthit的爸爸在门外催促他快点上车,他要把Arthit送去车站。

Arthit握住了我的爪子,上下摇晃了一下,好像跟我达成了某种协议。然后他跟他的妈妈也道了别才离开。

大门被关上后,我冲回了Arthit的房间。不知道我这具苍老的躯体哪来的劲力,我一下窜上了书桌,然后把脸贴到了窗玻璃上。

大雨敲击在窗户上,一股股地往下流,玻璃已经糊涂一片,让我原本就不明晰的视野更模糊了。

我用爪子挠了挠玻璃,毫无用处。

在一片迷迷胧胧间,我看到我的好伙伴Arthit打着伞在雨里一步一步地前行。他背着书包,拉着箱子,手里又握着雨伞,雨下得这样大,他身上有这么多东西,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,他的脚步踏得坚决,像一个士兵一样,只往前,不后退。

我看到Arthit绕到车后,把拉杆箱放进了后备箱,然后他忽然朝我的方向回过头来。

我急着扒拉了两下玻璃。他看到了,冲我笑,用那只系着红色手绳的手臂向我挥手,做最后的道别。

他的嘴唇动了动,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可能是再见?

我也想对他说再见。

再见,Arthit。

 

 

 

 

我带着Arthit的秘密继续和他的父母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。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,他说的秘密到底是指什么。

是他朋友偷偷藏在口袋里的那根红色手绳吗?

 

我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。

有一天下午,我吃饱喝足后推开了Arthit的房门,溜进他的房间里。我甚至把被褥也叼了进来,胡乱地摊在床边,走到它上面伏下身子,安静地做个美梦。

天黑下来以后,我听见女主人的车先回来了。我虽然老了,但还能分辨不同车子的引擎声。

我在门口候着她,她一开门就看到了我,然后笑了笑,慈爱地抚摸了我一下。

我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。

“啊,孔雀,你怎么自己挪窝了?”

她走在我前面,但我知道她是笑着在说这句话的,她并没有对我的自作主张生气。

我跟着她走进Arthit的房间,看着她来到被褥前。我以为她会把它拿到房间外,没想到,她只是蹲下来重新整理了一番,把它摊了摊平整。

“我也跟你一样想念暖暖……”她这么说着又站起身,走到书桌前收拾被Arthit乱放的书本和笔。Arthit离开以后,她还没有好好收拾过这个房间呢。

我看着她把书一本本放回书柜,动作轻柔,像珍爱她的儿子一样珍爱这些书。

然后我看到她把一本刚放回到柜子上的书又抽了回来,她一打开,有一张照片飘落下来,她连忙俯身捡起。

不过我还是看见照片上的人了。照片上有三个人,Arthit在照片的最右边,有一道折痕横亘在左边的两个人之间,好像要阻隔他们之间的联系。但这道折痕已经变得很浅很浅。

女主人对着照片看了会儿,笑了起来:“我觉得暖暖现在有了真正喜欢的人,你觉得呢,孔雀?”

这样深奥的问题我听不懂,我的心里除了食物和玩耍以外装不下更多的东西。

哦,我的心里还装着一个秘密。

如果我把这个秘密泄漏给女主人,她还会这样慈祥地笑吗?

 

 

 

 

懒散而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。我已经得到主人家最悉心的照料和爱护,已然心满意足。

Arthit长假回家的时候,他陪我玩,他不在的时候,他的爸爸陪我玩。

男主人经常会在书房里彻夜工作,女主人会为他泡一杯茶,准备一些点心,然后他就着这杯茶在书房里坐到天亮。

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睡到书房里,静静地在他身后待着。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,会感觉到有一只手在顺我身上的毛。我睁开眼,往一侧仰卧着躺倒,然后用爪子去够他的手。

静寂漫长的夜里,也不知道是他在陪着我,还是我在陪着他。

 

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Arthit不再拥有完整的长假了,他回家的时间变得没有规律,每次回来也只逗留一两天。

Arthit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他爸爸那样,他身上的衬衫也和往日有了细微的不同,少了青春年少的气息,多了几分干练成熟的气质。他们父子之间的谈话经常涉及到一些连女主人都听不懂的领域,我就更听不懂了。

“好了好了,吃完饭再聊吧,菜都凉了!”女主人打断两个男人的口若悬河。

我蹲在Arthit的脚边,等着他分我一些食物。

Arthit夹了一块鸡肉,朝我看了一眼,我摇摇尾巴,严阵以待。只要他一松筷子,我就用嘴接住。

这个时候女主人又对他说了一句话,让他的手悬在空中,一直不落下来:“看你成天忙着工作,还有时间陪女朋友吗?”

我一直牢牢地盯着Arthit的手,他的手明显颤动了一下。

“呃……”Arthit答不上来女主人的问题,连手也收了回去,然后我看到我的鸡肉落到了他自己的碗里。

我有点生气,抬爪戳了一下Arthit的小腿,但他好像浑然未觉,睬也不睬我一下。

女主人笑着说:“交往有两年了吧,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啊?找个时间把人家带回来吃饭啊。”

我又戳了Arthit一下,更用力地。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分给我一分一毫。

“哎呀,这么大个人了,还害羞了。”男主人也来插话。

两个大人笑了起来,Arthit也跟着他们笑了几声,然后他就低下头来,看向了我。

我有点激动,他终于注意到我了!可是他却放下了筷子,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,他的脸红扑扑的,脸上是笑着的,嘴角却弯着一个勉强的角度。

 

晚上Arthit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,我也一起闪进了门里。他并没有把我赶出来。

他撸着我脖颈上的毛,忧愁地看着我。

“我好想告诉爸爸妈妈……你说,他们会为我高兴吗?……”

我什么也回答不了啊。

 

 

 

 

我开始越来越喜爱太阳,那么明亮,温暖,平均地照在每一个角落,让这满地凋零的黄叶也焕发着久久不息的生命力。

如果我也能像这些枯叶一样,从枝头掉落,又从泥土中回到根系,那该多好。

可是我看着我眼前这些从我身上掉下的稀稀落落的长毛,我觉得它们比外面的枯叶更加枯萎。我呼出一口气,它们就慌慌张张地随风飘散了……

 

 

 

 

我觉得很难受。

我被男主人抱上车的一刹那,感觉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。

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现在已经是夜晚。

我随着那四个轮子,在路途中上下左右地颠簸翻转。女主人温柔的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抚过,我能听见她不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。

我睁不开眼睛,可是我能闻到她难过的呼吸。如果是平时,我一定会凑上去,舔一舔她的手,给她一些安慰。但是现在的我只能痛苦地颤抖。

 

我已经无法分辨自己被送到了什么地方,只是四周涌来的药水味让我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颤。

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,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,所以当针头落到我身上的时候,我连对痛的反应能力都没了。

我真希望自己能尽快睡过去,然后做个美梦。

梦里要有我舒软的被褥,要有美味的食物,要有金色的树叶反射着和煦的阳光。

我要趴在阳台,看枝头长出新叶,我要踩在草地,追逐漂亮的蝴蝶。

我要在屋子里每样东西上留下我的齿印,我要踏着粉色的液体走过每一道门,每一个角落,让我的脚印从暖暖的房间一直延伸到外面的世界……

我忽然想起当年被我意外吞噬入腹的孔雀鱼。

它是不是把我的肚子当成了外面的世界?所以才在那尽情放肆地游走,横冲直撞,搅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冒着气泡……

迷迷糊糊间,我看到暖暖瞪着大眼睛向我冲了过来,他愤怒地指责我吃了孔雀鱼,那么漂亮的孔雀鱼竟然成了我的腹中物。可是当大人们问起的时候,他又紧紧抱着我,生怕我会被责罚。

我的好伙伴,他从来都包容着我所有的过失。他那么的善良,就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。

我突然好想念他,我的好伙伴。暖暖。

 

 

 

 

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,当我被无尽的痛楚从梦里拉回来以后,我又开始发抖,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地发抖。

我听见有个陌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冰冰冷冷地响起:“年纪太大了……再吊瓶也没有用了,只会让它多痛苦两天,不如就让它走了,也少挨点罪……”

是啊。我真的已经活了好多年好多年了,我混乱的脑子里都已经记不起暖暖现在的样子了……Arthit是什么样子的?

凝固的空气中渐渐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,是女主人的声音:“……等我儿子来吧,我老公去汽车站接他过来了,就快到了……让我儿子决定吧。”

啊……Arthit要来吗?太好了,太好了……

 

我时而感到滚烫,时而感到冰冷。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,我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朝我过来,我感到有一双触感熟悉的手落在我的头顶,落在我的背上。

可是我听到的声音却是另一个男人的:“P Arthit,孔雀的睫毛在抖,它知道你来了……”

他是谁啊……不过他说出了我的心里话。知道Arthit来了,我激动得心都在发抖啊。

“孔雀……你很难受吗?”

Arthit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,他的脸大概就在我的眼前,我好想睁开眼看看他,我想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……

女主人大概离得我有些远,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,但是我听到我身边这个陌生的声音在回应她:“噢,阿姨,是这样……P Arthit来学校拿成绩单,我听说孔雀的事,就一起过来了。”

看来这个陌生的声音他认得我,我们几时见过面呢……

然后刚才那个冰冰冷冷的声音又靠近过来,他大概也犹豫了很久才开口:“你妈妈说要等你过来做决定,你看……”

“你尽力了吗医生?你怎么能轻易就说放弃的话?!我半个月多前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好好的!……它还蹲在我边上让我喂它吃的,还跟到我房间里来跟我玩,还……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??”

Arthit的声音不住地打颤,带着无名的怒火,又好像哽着眼泪。

“暖暖!别这样暖暖……医生当然尽过力了,我一直在这里陪着孔雀,医生真的尽力了。”

“妈妈!……可是我不能接受就这么送走孔雀啊!怎么可以眼睁睁地送走它啊!!”

“暖暖……”

我已经够难受了,你们为什么还要在我耳边争吵……

这吵闹的争执声,弥漫的药水味,让我真想从这个地方快快逃离……我想要回到铺满阳光的阳台,想要回到我所熟悉的地方。

我觉得现在的我就像孔雀鱼一样,被关在四方的水缸里,不见天日。

如果生命只能如此延续的话,我宁愿像凋零的树叶那样,落在无垠的大地上,然后和树叶一起融入芬芳的泥土。那样,至少我还能看见太阳。

 

“P Arthit!……孔雀是醒着的,你这样它多难过啊?……”

“可是Kongphop……它到我们家来已经有15年了,这么多年,每次我从家里离开它都会跳到我的书桌上从窗户里看着我走……下次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,就看不到它趴在窗台上跟我说再见了啊……”

 

Arthit……他竟然能听见我跟他说再见……

 

“P Arthit……孔雀送了你这么多次,它什么时候掉着眼泪送你的,你只送它这一次,也不要让它看见你哭得这么伤心啊……你看,叔叔阿姨也都那么难过,你这样不是让他们更难过了?”

“Kongphop……”

“如果我是孔雀……我会希望你笑着跟我说再见,让彼此都能记得对方笑着的样子,好不好?……如果这之后还是想哭的话,我会陪着你的,P Arthit。”

 

Arthit,我希望你笑着跟我说再见。

真奇怪,有时候,你身边的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意呢。

 

我开始好奇Arthit身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,Kongphop到底是谁……这名字很熟悉,可是我实在想不起来,如果我可以睁开眼睛看看的话,我一定会想起来的……

 

“我知道了,Kongphop……”

 

我听见输液管里的声音在短暂的停滞后又重新响起,就像我的心脏又重新开始有力的跳动……

我终于缓缓睁开眼睛。

 

我竟然一下就认出了Arthit。

他伏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肩头,无声地流着眼泪。

借给他肩膀依靠和哭泣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?

我看到他低垂着眼眸,几分哀伤,几分疼惜,还有几分犹豫……他的左手小心地抬起一点,又落了下去。我看到他落下的手握了握紧,好像挣扎着下了什么决心,然后他终于坚定地重新抬起手来,将Arthit搂进了怀里。

这个时候,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红色的手绳。

我原本模糊到快要变成黑白照片的记忆又重新有了些颜色。在Arthit的某个假期里,我在出租车的后座上,安静地挨着Arthit。车里奇怪的沉默,我歪过头,看见两张年轻好看的脸微微地泛红,他们的目光无言地彼此缠绕,他们的手亲近地交扣在一起,他们的手腕上还系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红色手绳……


Kongphop……

啊,原来是他啊!

 

“P Arthit……孔雀睁开眼睛了……”

那是Kongphop的声音,温温柔柔,好像夜里清爽的微风,一瞬间,我身上所有的痛苦都好像被他的声音轻柔地吹走了。

我看到他轻轻地拍了拍Arthit的背,然后有些怯怯地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两位大人,而Arthit的妈妈已经把目光的焦点落在他手腕间红色的细绳上。

Arthit……看来,你的秘密终于还是泄露了啊……

 

“阿姨,对不起,我……”

这个温柔的声音为什么要道歉……我不懂。可是我看到Arthit的妈妈瞬间滚下了眼泪……

Arthit从Kongphop的怀里离开,伏下身子凑近到我面前。他微红的眼圈还渗着泪水,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,眼里有悲伤,也有慌张,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,就像从前做错事的我……

“都别愣着了,快跟孔雀道别吧。”这话是男主人说的,他这么说着的时候,一把揽过他妻子微微颤抖的肩膀,“其他事以后再说吧……”

 

再见啦,我的两位主人……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,才露出那样内疚的表情……但是你们一定要原谅他啊。

 

“再见啊,孔雀……”

“再见……”

 

耳边响起的一声声道别,让我又不知不觉回想起某个下雨天。

那个倾盆大雨的日子里,我趴在Arthit房间的窗台上,我看着Arthit背着许多东西在雨里前行。然后他忽然回过头,冲我笑着挥手,我知道,他在对我说……再见了,孔雀。

 

Arthit。愿你一直这样笑着走下去,就算哭泣,身边也有人一直陪着你……

这次,是真的再见了。

 

再见了,Arthit。

再见了,暖暖。

 

END

 

 

 

 

(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……这是一篇躺硬盘里很多天的自娱自乐瞎写之作,可是今天翻出来一看,写到了暖暖的哭戏,竟然还有些应景,就两眼一闭放上来了……因为想描写一下暖暖的家庭环境,让他的出柜轻松点但也要郑重点,又想避免写成家庭伦理剧,就选了个清奇的视角……写得有点中二,包涵包涵……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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